只是个咖啡渣

第五章

不动在抵达旅社的前一站先下车。

「我才不想跟你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回去。」不动别开头，起身前丢了一包面纸，说道：「把脸擦一擦，有够难看。」

鬼道依言掀开护目镜下缘，面纸在脸上乱抹一通。不动又瞧了他一会儿才走下巴士，临走前不忘警告道：「别跟任何人说你在医院遇见我。」

鬼道点头，就现下的状况，他无心也无力去管不动的出现在医院目的了。左脸靠在窗户上目送对方步行到对街去，在看到不动突然跳上另一部从反方向驶来的巴士时一愣，被悲伤暂时压制住的思考能力奋力挣脱，为了这不自然的举动开始高速运转。

「中南美洲区？他去那里做什麼？」鬼道回到旅社，用自己很累作为藉口推辞众人的关切。直到将头彻底埋在松松软软的枕头堆里，他都不曾停止困惑。

△ ▲ △

不动首次踏上巴西区的街道，立刻感受到有别於日本区的风情。那是一股连空气都在跳舞的奔放气氛，许多行人穿著巴西队的球衣，可见他们多麼重视这场赛事。不动在一旁的纪念品店买了一件印有巴西队徽章的连帽外套，在老板两眼发亮的注视下当场拆封披上。

他悻悻然地用笨拙的英文问道：「老板，你知道这附近有什麼观光景点吗？」

老板正想回答，一名理著小平头的店员热情插话道：「你是亚洲来的观光客吧？广场那儿有定时替各国游客举办的导览，下一场就快开始了，跟著他们游玩是最能快速认识巴西区的选择喔！」

不动点点头，顺势问了一句：「导览会经过贾尔席多先生的宅邸吗？我听朋友说那里的建筑值得一看。」

「的确！贾尔席多先生提供自己在岛上的住所作为巴西队的练习场所，在那片大花园围绕下开辟一座标准规格的足球场，游客可以在外围参观巴西队『The Kingdom』练习，真不愧是热爱足球的贾尔席多先生。虽然球队一度因财务吃紧传出解散的危机，幸好他伸出援手，我们『The Kingdom』才能重新登上世界的颠峰！」小平头一打开话匣子，立刻滔滔不绝的表达他对贾尔席多的崇拜：「Boy，看你的球衣，是日本队的支持者吧？不是我想打击你，但日本队是绝对赢不了『The Kingdom』！我敢用一个月的薪水跟你打赌！」

「得了吧，看到支持别队的客人就搬出你那少得可怜的薪水来打赌，万一输了，我等著看你怎麼偿还！」老板板著脸教训道：「我可不会因此多付你更高的时薪。」

「老板！你难道认为『The Kingdom』会输吗！」

「当然不是，这是两码子事。」

「可恶……Boy别走，你还没告诉我赌不赌呢！」

发生在纪念品店的小小闹剧虽不会阻碍不动的脚步，然而事关闪电日本队的名誉，虽然不愿，身为一员的他仍有捍卫的义务。

「哼，一个月的赌资不嫌太少吗？」他冷笑道：「就赌你在这家店里赚的所有薪资加上小费吧。闪电日本队获胜的那天，我会来收取的。」

说罢，再不管指著他愤怒叫嚣的小平头，不动跟上人潮、往广场方向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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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日本队今晚没什麼用餐气氛，尽管木野和音无两位经理打起精神呼喊大家开饭，却改变不了大家低迷的气势。音无和久远监督还在医院、不动打电话报备晚归、鬼道又关在房内不出来，偌大的餐厅缺了四人填满，总觉得特别空旷。

尤其他们都还沉浸在影山死亡的震憾中。

「大家振作点！不吃饱的话明天怎麼练习呢？」音无手扠腰，强打精神呼吁队员们打开胃口：「今天的晚餐可是乃乃美姐姐的豪华特制便当，不通通吃完我可不会放大家回房间呦！」

「看到那种画面谁吃得下啊……」木暮趴在桌上，对眼前的饭菜显得意兴阑珊。连大胃王壁山也都难得的叹气同意。「而且……还是大家都认识的人。」

急欲鼓励的行为似乎效果不彰，音无一时愣住了，强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明白，可是不吃东西的话，大家会没有体力踢球啊……」

「春奈说得对。」鬼道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在众人间引起一阵小骚动。

浑身散发出疲倦气息的男孩静静靠近音无，拍了拍她的头，温柔道：「我的晚餐呢？」

身为经理、却也是妹妹的音无春奈终於控制不住泪水，她扑进鬼道的怀中，将所有的不安和担忧全数发泄到哥哥身上；鬼道露出复杂的微笑，敞开胸膛，接纳仅剩至亲的悲伤。

円堂初见鬼道下楼时就著急地喊了他的名字，但见故做坚强的音无都无法控制情绪了，体贴的按下想探听鬼道状况的心情，将时间留给鬼道兄妹。

「谢谢大家关心，我没事的。」鬼道就抱著音无的姿势开口安抚：「我们赢了义大利队，不该好好大吃一顿来庆祝吗？」

「在我们面前，你不必勉强自己，鬼道！」染冈率先看不过去的站出来：「我们虽然无法分担你的悲伤，但你记住，闪电日本全体队员都会支持你！我打算明天用『这个』请监督撤销命令。」

他拿起今天在餐桌上传阅的纸板，上方娟秀的字迹显然出自木野。

「小秋做了一张声援卡，目前有我、一年级们、纲海、飞鹰、吹雪，还有春奈的签名。」染冈豪气万干的捶胸，侧身朝第一排说道：「円堂和豪炎寺，你们也签吧！」

「……」

与鬼道感情最好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这件事上选择沉默。

「円堂？豪炎寺？」染冈脸色不悦，他不明白在鬼道最需支持的节骨眼上，身为鬼道好友的他俩却一点关心的样子都没有。

豪炎寺和円堂四目交接，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决意。

「鬼道，你自己的看法呢？」円堂放下筷子，毫无迷惘的大眼直视著鬼道：「只要是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我和豪炎寺都全力配合。」

「円堂，我……」

「｜｜下场比赛是我的喔，鬼道君？」

突如其来的挑衅的话语硬是打断对话，鬼道悚然回头，不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冒出，幽灵似的贴在他身后，如冰块的体温让他全身一阵发麻。

「呃？」

「鬼道君还真健忘啊？今天下午才亲口说过要把先发交给我，难道不是吗？」不动眯著眼，看不出情绪起伏，纯粹用叙述的语气补充道：「嘛，反正出尔反尔的事我看多了。」

「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

「既然如此，何不告诉円堂你的答案呢？」

走道空间很大，不动偏要在经过时撞了鬼道肩膀一下；鬼道赶忙护著妹妹，愤而抬头瞪视他，不加思索的说：「很抱歉，我改变主意了。如果闪电日本队成功晋级，我要……上场！」

充满自信的鬼道式回答引起一阵哗然，闪电日本全员又是欢呼又是欣慰｜｜他们仰赖的天才game maker总算不会在最重要的准决赛缺席。

「什麼……？」不动拉开椅背的手停止动作，他压低声音，酝酿著一股威胁气息：
「你想反悔？何况你以为监督会许可？」

「啊啊，这不是你的目的吗？不动。」

鬼道放开春奈，忽视她一脸摸不清状况的可爱模样；他跨步越过不动，脸上的微笑似乎暗示著某种放下了的坦然，当红色披风消失在视线后，不动才冷笑一声，落坐。

虽然不懂司令塔们在打什麼哑谜，不动的模样虽像挑衅，但看鬼道不甚在意，大家更觉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最后鬼道从染冈手中感激的接过声援卡，向关心自己的队友们一一道谢后，拿著晚餐走回円堂和豪炎寺留给他的位置，对最信任的两位友人轻声说道：「谢谢。」

谢谢你们无条件地给我最大的支持。
谢谢你们包容我的任性。
谢谢你们什麼都不问。

「哈哈，」円堂咧开脸，突然拍著桌子站起来，朝大家宣布：「各位，明天我们一起去拜托久远监督，请他收回命令吧！」

「喔｜｜！」

除了不动以外的在场所有人纷纷高举手臂欢呼，笑声轰得连门窗都在震动。不动独自在角落一口接著一口、以机械似的精准速度将晚餐吞下肚。这场家庭喜剧的主演者从来就不是他，大家终究习惯将目光追随於最耀眼的那个人身上。

没人联想到，若鬼道回归先发阵容，不动势必又得回到板凳等待机会。理所当然地，被喜悦冲昏头的他们，也不会去询问、跟监督报告不动晚归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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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身上还冒著蒸汽，温热的水滴不断从他光洁的后脑杓流下，顺著肌理分明的线条汇聚成流，於肩胛骨与脊椎间的凹缝蜿蜒划过腰部，在内裤染上一圈圈湿痕。轻薄布料承受不住水分，大半皱褶服贴在不动臀部上，平日被宽大球裤遮掩的结实身材往往在此时才有机会展现。

毕竟是高级旅店，被子和枕头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货，他非常喜欢在累个半死后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直接让还残留水气的半裸身体投入被窝的怀抱。这已经成为每日的小仪式，唯独经过这段，身心才能彻底放松。

今晚气氛却不同以往。

床上的男孩用大字型的姿势正面朝上，听任空调在自己皮肤上刮出一粒粒鸡皮疙瘩。他拿著一份纸本聚精会神地详读，一字一句都不放过。大约成人一个指节粗的纸本颜色看起来还很新却已布满折痕，可见被重复翻阅了好几遍。白底黑字旁穿插一幅幅图像，还有数字和实验记录的注解，不动翻页的次数逐渐加快，直到一张屋子的平面设计图跃然眼前方停手。

图纸和脑海内收集到的影像重叠，他闭上眼睛，尝试将平面图想像成立体模型，锲而不舍的推估『那东西』的核心距离和位置。思考是一件很费力的动作，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被单竟湿了大半！他懊恼的窣了一口，只凭一扫而过的记忆果然无法顺利将平面图和实物连结起来。

那份资料，正是害他在医院差点失控的始作俑者。

资助影山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四十年来与影山的通话和邮件记录，就藏在随身碟唯一的加密档案夹内。拜它所赐，不动比任何人都还早窥探到这场布局四十年阴谋的全貌。

他搁下队长的爷爷・円堂大介的生死谜团，直接从真帝国学园的创始看起。这艘舰艇最初的使命是作为装载走私货物用途，直到影山被抓、失去一切地位后才拨给他。从通话记录中可以看出对方很不高兴，但影山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句话打发掉后直接拉回主题：RH-Program｜｜亦称为『强化人计画』。

令他吃惊的是，这个计画实施有年，日本却是在FFI赛事后才开始实验，首批实验对象，便是打败帝国的世宇子中学。

『圣水』，他们如是称呼这个神奇的饮料。影山诓骗世宇子『圣水』由多种不违法的维他命成分组成，要求他们赛前饮用。影山不知用什麼方法通过FFI大会检查，公然让世宇子球员在全国球迷面前饮用非法药物，在激烈的血液循环下创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效果。

真帝国本来也该接受这个实验，但这之前，合作方得知被吉良集团隐藏的最高机密｜｜Alien石的存在，并对此表达高度兴趣。Alien石能轻易改变人体，这几乎吻合RH-Program的所有要求，遂命令影山接触吉良集团，让自己人一并投入Alien石的试验范围。

与日本的实验相比，合作方在自己国家早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研究吧？相较於那边陆陆续续取得突破性成果，圣水和Alien石的影响简直微不足道。

长达四十年的阴谋无法在短时间内了解全貌，不动心知自己仅是拉开帘幕窥探一角，还有更庞大的阴谋隐藏在字里行间。光从近一年多的纪录整理起就挖出这麼多错综复杂的环节，若继续推前，他不敢想像会看到什麼令人胆颤心惊的故事。

「……让我知道这些又怎样，你期待我会行动吗？影山？」手背捂著额头，不动朝著空气喃喃自语：「依你过去选人的风格，我就觉得你会找上我是一件很诡异的事｜｜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回答他的，只有空调引擎轰隆隆的运转声。

G、A、R、C、H、I、L、D，正是无论用何种骇客软体破解，都无法找出的关键密码。

『叩、叩、叩。』

敲门声在不该有人走动的时间点突兀响起，鬼道温醇却又不容拒绝的声音划破一室寂静。

「不动，开门，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