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咖啡渣

第六章
不动冷静的拉开床头柜抽屉，把资料一股脑地塞进去。鬼道的拜访可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他还以为今晚故意惹怒鬼道逼他表态，那家伙就会乖乖地接受大家的包围慰问……这向来是他们友情游戏最爱的戏码，不是吗？

门把松动了，鬼道一举打开房门，毫不拖泥带水的举动使不动提高警惕，臆测对方来意。

「……」

依旧是护目镜和红色披风的标准打扮――曾几何时，自己也从最初在影片中看到这滑稽场景时十分不给面子的捧腹爆笑，到现在完全都视觉麻痹了呢？金绿色的瞳孔见鬼道踏进房门时收缩了一下，很快又覆上一层掩盖真实想法的灰蒙色彩。

「怎么，你是来向我道歉的吗？出尔反尔的鬼道君？」

「……我不认为有道歉的必要，是你鼓励我这样做的。」鬼道在床前停下脚步，绽放出友好的微笑。他秀了一下手中的光盘，说出来意：「请你陪我看一样东西吧？」

「天要下红雨了吗？鬼道君竟然会对我用敬语。」不动就套着内裤的模样朝四方伸展了肢体，从床上翻身盘腿坐起，嘀咕道：「我有拒绝的权力？」

鬼道摆出无辜的表情：「意大利队『键式防守(Catenaccio Counter)』的原点，你不好奇吗？」

「一点也不。」不动窃笑，像偷吃到鱼的猫。「败者的阵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呢？」

「也许可以成为下场比赛的参考。」鬼道锲而不舍的回答。

不动摇了摇头，冷淡下达逐客令：「我没兴趣，如果你来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就给我滚。」

「开关在哪？喔，这边。」

鬼道干脆把不动的警语全数抛在脑后，径自蹲在DVD播放器前操作起来。肉眼追踪不到的彩色粒子高速堆砌成老旧画面，从音箱窜出的爆响和哨音显示一场比赛正达高潮，摄影镜头精准地抓住那位大鼻子球员射门的一瞬！

似曾相识的长相，不动忍不住将视线投到屏幕上。约莫五分钟后，大鼻子狂吼一声，其余队员纷纷聚拢、以他为中心，摆出彷佛方形钥匙扣的队形，成功突破防守；他在门前吊了一颗高角球，后面跟上的前锋纵身猛跃、再夺一分！

鬼道吸了一口气，说：「这就是影山零治的原点。他叫做影山东吾，是影山的父亲。」

「刚刚那是……键式防守？」

「有点不同，但理论差不多。」

「光盘哪来的？」

「鬼瓦警官。」

不动记起公交车上鬼道怀揣的牛皮纸袋。

「……所以？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他们不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吗？何况晚餐时他还故意挑衅鬼道。

「嗯，为什么呢？」鬼道盯着不断跳动的画面，眉间染着落寞：「我只在想，如果早点看到这部纪录片，是否能更了解总帅？」

不动不置可否，鬼道似乎打定主意掏出心底话，向最不适合当倾听者的那人一吐为快。

「我一直想用雷门的胜利去证明他是错的。看到円堂他们打从心底喜爱足球，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互相打气、甚至祝福对手……这样的足球才有趣，不是吗？」

不论自己如何呼唤，影山却不曾回头：他深陷在过去的阴霾里，无可自拔。

被亲近之人摒弃的感觉叫人气馁。

最不能原谅的，仍然在于自己太过软弱。

每一次与影山重逢，他总是向他咆哮着不着边际的狠话。影山对自己的影响力太重，他光是应付自己那颗忍不住想亲近的心就极度费神，甭说要分心说服对方了。

这场他耗尽一生也在所不惜的长期战役，竟然是由一位素昧平生的意大利人在意外的时间点画下句号。费狄欧以体谅又正面的态度逐字逐句敲打影山的心，硬拽着他脱离童年的桎梏，逼影山终于正视自己――他只是希望父亲的足球能延续下去，既使多一分一秒也好。

如此卑微的愿望却造就四十年的错误，影山的人生简直是场荒唐的闹剧，还牵连身旁的人陪他一起在舞台上娱乐命运。

鬼道哽咽了，他不知该说什麼，也不明白自己干嘛看完DVD后立刻夺门而出、偏偏敲上不动的房门。不动等得不耐烦，发现床下缩成一团的男孩话才说了一半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忍不住尖声尖气道：「足球很有趣又如何？没有胜利，一切都是空谈。」

「但我要的是凭实力获胜！欺骗造假、甚至不惜毁掉球员的手段你要我怎麼认同！」

「同意，然后呢？你的重点到底在哪里？」不动咧嘴打了个呵欠。

「……所以我……我才无法走入他的内心吧？」蹙紧的眉峰暴露他的迷惘：「现在想跟他聊聊，也来不及了。」

鬼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著他与影山的过去，都是些琐碎日常，不动并未接话，鬼道也不需要。他只是想倾诉来不及说的告解，省得自己在房内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床上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鬼道回头望去，白色小山丘从中央凸起，鸡冠般竖起的黑发散在枕内。正觉好笑，不动懒洋洋的神态从被窝冒出：「你要继续看DVD的话就把灯关上。」

「喔。」鬼道跑去关灯，再回到原位时发现地上多了一套薄被。他靠著床架、将自己包成一个小雪人，手指按下重播键，不知第几次从头看起。

△ ▲ △

隔天早上，久远监督刚踏入球场便看到熟悉的红色披风在场上调度阵型、众人跟从判断的模式一如既往，他不著痕迹的勾起嘴角。久远冬花被担心了一整晚的木野和音无抱个满怀，她羞怯地道谢，三人便手拉著手回到场外观看练习。

鬼道见久远监督移动到场边，他立刻意会监督；朝想陪同的円堂和豪炎寺摆了摆手，鬼道小跑步离开内场。

「鬼道，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

「记得，监督。」

「在球队和私人感情之间，你选择了后者。」久远冷冷道：「你凭什麼能回到闪电日本队？给我一个好理由。」

「监督，我虽然被称为天才game maker，但那是别人擅自冠给我称号，他们一点也不了解真实的我。」鬼道望了纷纷停下练习、关切他们谈话的队友，露出自信的微笑：「只有一人的话什麼事也干不了，足球毕竟是十一人的运动，大家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假设身为司令塔的我出了问题，还有可靠的十人和替补球员替我分担……看到闪电日本队拼命的模样，我没什麼好动摇的了。」

「你认为自己不会因为影山去逝的打击，失去原有水准吗？」

「我不敢保证。」鬼道诚恳地回答：「但我会解决的。」

「我明白了。这句话，等比赛时再证明给我看吧。」

话中的暗示总算让鬼道松了口气，这是他首次『亲手挽留』了什麼。

以往对自己实力的强大自信令他无所畏惧，鬼道甚至没考虑过被撤换的可能性。中锋比起前锋和后卫都还需要天赋，比如说进雷门踢球，光凭恃其天才组织力，他简简单单就竖立起自己的存在；或者是这次的世界杯，哪一次不是以先发身份全盘布局，替前锋辟出一条道路，使他们驰骋於对手地盘？

因而久远监督要他二择一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推举不动代替自己的真心成分也顶多占个百分之六十吧。失去一次先发机会也无所谓，闪电日本队的核心MF自始至终都只有他｜｜鬼道有人。

不动在巴士上那番夺取宣言像口警钟敲醒他的天真！在此之前，他一直视不动为单纯的候补，也不认为那讨人厌的家伙与自己站在同一水平上。或许是真帝国时期的印象太过强烈，即使在世界杯实际体会了他的改变，对他的嫌恶感淡化不少，他仍在无意间将不动归类为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的人种。

这样子的理念肯定与闪电日本队背道而驰，他没什麼好担心的……

多麼自以为是啊？

「非常感谢！」鬼道的态度少了跋扈，眼神装载著自我醒悟的清澈。久远隐约觉得鬼道所言与自己当初的想法毫无相干，可同样是朝正确方向前进。他乾脆将错就错，默认鬼道回归先发行列。

久远目送鬼道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叨念：响木监督，你选择的幼苗，已经茁壮到超乎想像的地步。他们没问题的，所以请你也……务必坚持住。

円堂见鬼道掉头回来，抱著球上前询问：「鬼道，监督怎麼说？」

「啊啊，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应该算……过关了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円堂诚心替友人感到高兴。

「不……其实我本身也蛮……算了，我们继续练习！」

「幸好我还没跟不动说先发的事，否则真有点尴尬呢。」

鬼道想起在巴士上不动那副困惑的表情，某种不协调感开始发酵：「円堂你是指不动没听见我们的谈话吗？」

「是啊，古株先生说不动在看到那则新闻播出后就离开餐厅了。」

依照円堂提供的线索，鬼道内心的犹疑越来越深：若是那个时间点，不动肯定早自己一步抵达医院。但他却没有去太平间，反倒从毫不相干的副病栋出来，他去医院的目的难道与自己猜想的不同吗？

「有什麼不对吗？」円堂见鬼道沉思的模样，压低声音问。

「没……」鬼道不愿意让揣测加深円堂的烦恼，刚好目金这时兴冲冲的跑来呼喊大家去看美国队那场攸关己方晋级的比赛，他顺势转移话题：「我们也去看吧，是成是败，就等胜利女神向谁微笑了。」

△ ▲ △

胜利女神似乎特别钟爱闪电日本队，美国队在失去一之濑的情况下尽管斗志高昂，依然零比一输给阿根廷。在积分制度下，阿根廷虽然获胜，决赛出赛权的门票仍必须让给闪电日本队，幸而双方都接受这个结果，回国时不忘给予日本队最真挚的祝福。

「准决赛对上巴西啊……罗尼乔那家伙可不好应付喔！」阿根廷队队长特雷斯临走前特地给予円堂忠告：「我们是老朋友了，但不论我怎麼扩大『铜墙铁壁』的范围，他总能找到死角突破；罗尼乔的机动性也是我见过最高的，所以光预测他运球的路线还不够，回防的速度必须跟上。」

「谢谢你，特雷斯！」

「哼，我只是看不惯罗尼乔得意的模样……祝好运。」

双方伸手交握，一旁的鬼道及豪炎寺已开始讨论该如何打这场困难的战役。

「看来是只注重攻击的队伍。连特雷斯都挡不下来，DF要重新调整特训内容了。」

「嗯，对方机动性高的话，传球很容易被拦截……我们前锋需要后退一点吗？」

「回去跟目金借DVD研究吧！」

直到从机场回到旅社前，三人的话题依旧围著巴西队打转。


准决赛的前两天，巴西队的灵魂人物无欲警找上门来。

「Boy，下场比赛……能不能输给我们『The King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