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咖啡渣

第一章

故事必须从一个热得不象话的午后说起。

时间是闪电日本队攻克世界杯八年后的五月。那个季节，夏蝉总是鸣叫得格外疯狂，似在哀悼自己早逝的青春，凄厉得让人不忍继续聆听。

东京都私立帝国大学的学生无从体会这种夏日风情。他们被关在窗户从来不曾打开的冷气房内，只能边打着呵欠，私底下用手机简讯度过这提前来临的夏日。

『鬼道的班机应该到了吧？』佐久间托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重复拔开原子笔笔盖又关上的行为。

『可恶，有车人士嚣张个什么劲，哼。』

他盯着前方一道宽大背影，从初一到大学都未分开过的友人源田幸次郎正奋笔疾书，不敢漏掉任何内容。他采取最原始的笔记方式――将教授提到的地方一字不漏地全抄下来，等下课才整理重点。

这家伙笨拙的个性就算出社会后也改不了吧？佐久间擅自对源田的人生下了批注，随手在笔记本上涂鸦了一只护目镜。

无论八年前或者八年后，五月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闷热。

音无春奈坐在候机楼，看起来有些拘谨。

原因出自于身旁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的男人，不动明王。

三年前她离开东京，到名古屋某家教育科系评价很好的大学就读，尽管常跟雷门的女孩们联络，但对其他非雷门中学的日本队队员、除了立向居和木暮之外，交情就没那么深了。

早在一个月前她接到在意大利踢球的鬼道预告暑假后回国。理所当然的空出一天接机，只是没料到，不动学长竟然会打电话来表示可以载她到机场一同迎接鬼道。

『不动学长，你和哥哥一直有在联络吗？』半小时前，她还在副驾驶座旁战战兢兢问道。

完全褪去八年前青涩的他不再顶着那头招牌鸡冠发型，安分地让两侧的头发根植在应有位置上；音无偷偷观察，发现不动的发质偏软而且有些自然卷、两道长至下巴的鬓角微翘，头顶八成用造型液拨过才能呈现这种大幅度的尖角。

『没有。』

不动开着一辆银色的二手车，挺新的车款，她从里程数推测车子的价格应该不差。有车的大学生在她的学校并不多，看来帝国大学的学生无论家世背景、亦或是某种领域的专业能力果然与一般人有程度上的差距。她多年前的情报必须更新了――不动早脱离贫寒家境，生活似乎也逐渐上了轨道。

前往机场的途中，音无一直尝试维持对话省得气氛太过僵硬，不动尽量态度恳切的回答她，虽然都是点到为止，交谈还算顺利进行着。

「太好了，班机没有误点。」她看到从天顶垂挂的电子显示栏翻出最新一轮信息总算松了口气。

不动睁眼，心不在焉的回应：「鬼道搭的是商务舱，下飞机比较快。就快见面了，耐心等吧。」

「当然……」前方就是出境口，她立刻小跑步上前、东张西望的寻找鬼道身影。

十分钟后人潮开始涌出，一道令人熟悉到想哭的身影拖着一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缓缓走向她。

「哥哥……」音无的眼眶在鬼道朝自己露出微笑时立刻湿了。

「春奈……」鬼道温柔地唤了她，孩童时期的注册商标――护目镜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造型更为奇特的绿色塑料镜框，扎成一束的雷鬼头如今放下大半披散在肩上，改为公主头造型。

「好久不见，一个人生活还习惯吗？我带了不少意大利土产回来，记得拿些给妳义父义母。」

「哥哥真是爱操心，我已经搬出去三年了，再怎么不习惯也都该习惯啦！」

「啊啊，说的也是……抱歉，这三年都没帮到什么忙。」

刚到意大利时，鬼道耗费很大心思在学习意大利语和课业进度上，他严格要求自己在两方面的表现都必须顶尖。目前他是由『意大利的白色流星』――Fidio带领的青年国家代表队的先发成员，与欧洲最顶尖的球员们练习各方面的技巧以及开发新战术。

他的时间被外务占得满满，根本无暇兼顾在日本的妹妹，这点令鬼道十分过意不去。难得回日本，他正打算扮演好哥哥的角色，谁知一开始就说错话……

鬼道神情复杂的看着身高逼近自己肩膀的女孩。春奈仍然留着一头可爱的短卷发，头上充当发圈的红色眼镜颇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她的服装与时下日本年轻人相比显得非常朴素保守，但这掩不住她活泼天真的气质，给人十分舒服的感觉。

不过，春奈变得更有女人味了，让哥哥很担心啊……

「都是一家人干嘛说这种话……长途飞行很累吧？我帮你拿一个行李？」春奈作势接过鬼道手上装满纪念品的纸袋，鬼道正欲阻止、一道声音突然抢走说话权。

「我拿。」

不动缓缓欺过鬼道身旁，在男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视之下朝他轻佻的笑了笑，神态自若地接过纸袋：「走吧，去停车场。」

「你……不动？为什么――」鬼道将单字艰难的拼凑出完整句子，半是困惑、半是警惕的感觉使他喉咙发干。

「哥哥？不是你叫不动学长来接你的吗？」春奈疑惑的问道。

「我？」

鬼道干巴巴的回应似乎让不动有些不耐烦，随口帮他接话：「是啊，我还特地跟教授请假来接人。鬼道你之后可要好好补偿我的损失！」

鬼道按住不动的肩膀，眉峰皱得高耸的他不愿接受对方转移话题：「喂，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白痴，你想让春奈知道我们俩的事吗？」不动嘶声低骂。「回去再说！」

「我们俩？」鬼道的声音陡然拔尖：「我以为你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

「鬼道有人，你可以再幼稚一点……」不动的声音隐然蕴藏怒火。

「打住，你别再说话了。」鬼道从他手中抢回纸袋、与不动齐肩并行，他转头递给春奈一个安抚的眼神，回首时倾身在不动耳旁一字一句像凿子那样尖锐的说道：「否则我怕会忍不住在这里揍你。」

不动的脸色变了变，丢了个狠厉的眼刀，忍气吞声道：「走这边。」

『班机几点抵达？我去接你。    不动』

回国前几天他收到一封没有主旨的电子邮件，点开那瞬间，他一度忘了该如何呼吸。

邮件内容只有短短一行，他却盯着屏幕足足十分钟之久。

光标在删除和响应按钮间徘徊，最后他闭起眼、点下左键，邮件消失。

『那件事』都过了五年，为什么现在又主动跟自己联系？

不动，你到底在想什么？

△    ▲    △

车子才刚熄火，春奈就迫不及待地跳出车外――她实在受够弥漫在狭小空间内的诡异气氛。新鲜空气随之灌入冲淡些许凝重，不动解开安全带，说道：「少赖在我车上，下车。」

鬼道看都不看他，径自拉开车门，脚踏到地上时他丢下一句：「你也进来。」，便绕到后车厢提行李。不动趴在方向盘上，等待后面悉悉窣窣的声响停止。

「果然还在生气。」他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自言自语，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提纪念品袋的大业最终还是落到春奈手上，鬼道家的佣人屡屡想帮忙都被她婉拒。鬼道拖着行李回房，熟悉的装潢一入眼，他立刻发出舒服的咕哝声。

「还是回家好。」他感慨道。

「房间都有在打扫呢！」春奈开心的抓着企鹅抱枕，一屁股坐在懒人沙发椅上；鬼道则拉开书桌前的高级订制办公椅，稍微调整高度后才落坐。

「依我对父亲的了解，肯定是昨天临时叫人扫过吧。」鬼道毫不给面子的招供养父在外精明、在家胡涂的个性。

「啊哈哈，哥哥说话真过份。不动学长呢？你没邀他上来？」

「有，但他有没有脸上来又是另一回事。」鬼道吃笑，毫不掩饰自己处处针对不动的心思。

「对来接机的朋友连给杯茶的意愿也没有，这就是鬼道家的待客之道吗？还是说你去国外一趟顺道将意大利人的粗鲁学全了？」不动倚在门边，斜眼讽刺道。

「哥哥、不动学长……我去倒茶，你们先聊。」春奈见气氛有异，贴心的找了个借口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空间。向来好脾气的哥哥从见到不动学长开始眉头就没松动过，也许在某段自己未参与的时空，他们产生过很激烈的冲突吧？

但不动学长感觉先释出善意了，希望哥哥的脾气不要太硬，双方早日握手言和。

「春奈真是个好女孩。」不动等春奈的脚步声消失后关上门：「也许我该帮她办场联谊？这么好的女孩没男朋友实在可惜了。」
「如果是和你完全相反的类型的话，欢迎介绍。」鬼道嘴角讽刺的上扬。

「你从入境后就嘴巴就没停过，不嫌累吗？」

鬼道的表情活像踩到狗屎，要说多厌恶有多厌恶。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喔――？」不动故意拉长语尾：「我还以为，你有很多事想问我呢？」

鬼道眼皮动了动，对方摆出一副掌握主动权的姿态让他倍感恼怒。

「……说的对。」鬼道边说边站起身，忽然拽住不动的手臂朝后用力一拉，后者还来不及眨眼就
发现自己被摔在床上。

鬼道制住身下人的手腕，不动空门大开的姿势彷佛是头代宰的羊，自己则像操弄他生死的刽子手，占尽优势的姿势让他心情好过不少。

不动象征性的扭动了一下身躯、又很快安静下来，望着鬼道的绿眸出乎意料的温柔。

鬼道寒着一张脸，语气却不由自主放缓：「五年前，你真的跟源田上床了？」